不平凡的平凡人生

作者简介：薛路 女 浙江嘉兴人，出生于1988年12月。能用文字记录生活，是一份幸运、一种幸福。

 

不知你有没有留意，生活织的丝强大到可以网住整个人生。

——序言

        第一幕 永生的外婆

脑溢血发现及时有机会保命，这是常识。然而，三十年前，脑溢血作为一种不治之症夺走了外公不到六十年的生命，留下了五十多岁的外婆和她不到而立的三个子女。

又一个人生中最重要的男人离开了，继九岁时父亲病逝之后。面对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眼泪消失在内心的泪海，唯有活下去。

“这个酒鬼，不好好收稻子，一天三顿地喝酒，要他啥用！离掉算了！”村头的珍花又在抱怨自己的“阿斗”丈夫。

“你好好跟他说，骂和哭都没有讲道理管用。”在村里担任妇女主任的外婆隔三差五就得上门开导这些跟她同龄的女人。

 

走出珍花家的小院，抬头看到一片蓝天。充斥于耳道里的琐事瞬间了无踪影。这个眼眸愈发深邃的娇小女子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把那一地鸡毛一并扫出了珍花家的大门。

“阿嫂慢走啊，有空来喝茶！”珍花的脸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朝着外婆的背影喊了几句。明明同龄，却非要叫出个辈分来。权当尊称吧，外婆已然习惯。

太阳一天天照常升起，但咬牙坚持的日子每到夜晚就很恍惚，幸而时间只会一分一秒往前走，从不倒退或回头。年复一年，似乎渐渐平息了波澜，三个子女陆续离开村子，在城里安家立业，孙子孙女也一个个来到了人间。外婆的双腿在无形中已被生活压弯，身影看起来比若干年前更加娇小。

“北辰，你出来一下。”班主任突然把我从数学课上叫了出去，“你收拾一下赶紧回去吧，你舅舅…”我明显感觉到心脏“咯噔”一下，带着空白的大脑被远房姨夫接到了他家。

 

“北辰，一会儿姨夫会带你回外婆家，你先作好心理准备，你舅舅…也回去了。”刹那间，我唯一的亲舅舅生病、确诊、手术、住院、我去探病的一幕幕以快进的速度在脑中播放。所有努力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

阴霾的天，外婆家的前厅变成了新搭的灵堂。经过孝衣的苍白、穿过哭声里的超度声，是舅舅轻握着没有血色的手，三层棉被盖不住的冰冷，瘫坐在藤椅里的外婆两眼无神…我不知道他们是以何种方式把这个噩耗告诉她的。

持续几天的仪式哀嚎着送走一个壮年的不舍，然而，一股青烟卷走的是生者的希望，再隆重的葬礼都只是绝望。那天后的几个月里，外婆模糊了双眼，脱落了整副牙齿，白了每一根头发。之后的数十载，却始终没有在子孙面前落一滴泪、说一句苦。慈祥的微笑是她在孙辈脑海里烙下的最深刻的印记。

八十三岁，外婆仙逝。不要插管抢救是她最后的愿望。

 

       第二幕  我并不残缺

轻度智障的海洋与锦衣玉食的皓宸在培智学校三年级教室外偶遇。皓宸的妈妈正是这所学校的老师。皓宸叫住了海洋，在海洋面前表演了才艺串烧：唐诗宋词、流行儿歌，无一不洋溢着满满的自信。

“你会什么？”表演完毕，皓宸抬起下巴，好像自己瞬间长高了十厘米。

“不…会。”海洋似乎比看节目前更加呆滞。

“哼。”皓宸的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掏出妈妈早上给他手作的

香草棒棒糖：“你吃过吗？我吃的所有东西可都是我妈妈亲手做的。”说着，皓宸扬长而去。

 

海洋跟看皓宸表演前一样地淡定，转身准备回家。

经过菜市场，海洋用妈妈早上出门时塞在他裤子口袋里的二十五元零钱买了里脊肉和花椰菜。

海洋喜欢花椰菜，它浓郁的青色在杂乱的蔬菜堆里特别好看。花椰菜仿佛是一个小队长，用自己的沉稳平衡了脾气各异的各种蔬菜。

海洋不会去别家买，因为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买回家的时候，妈妈看了一眼海洋呆滞的脸，数了数找回的零钱，竟一分没差，欣慰地对他说“海洋今天买的菜真新鲜！”

 

从那天起，妈妈把买菜、扫地、补充调料这些简单的家务一样一样教给海洋去做。每完成好一样，海洋都会听到妈妈的表扬。每当这时候，海洋也觉得心里暖暖的，虽然他看起来一如既往地呆滞，但好像妈妈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一个多月后，海洋和皓宸又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相遇。

“海洋，我最近学会了新东西哦，给你看！”又是一段才艺串烧，只不过这次的儿歌配上了几个不知道什么含义的动作。

“你最近学了些什么？”皓宸习惯性地抬起下巴，“又是啥也不会吧！哈哈哈哈…”

 

面对突如其来的大笑，海洋语塞，久久就憋出了两个字：“不…会。”

“就知道，哼！”皓宸一改表演串烧时的耐心，往海洋手里塞了一块巧克力曲奇，留下了一脸呆滞的海洋走开了。

没走几步，皓宸回头说：“看你真的是好可怜，吃吧，我妈妈做的，你妈妈不会吧？”

海洋确实是第一次见这种厚厚软软的饼干，上面竟然还装点着一颗颗巧克力豆。他看着皓宸小小的背影，心里默念的“不会”没有说出来。

 

         第三幕  爱情是味精

“如果人生像这机械落下的点滴，虽然稍纵即逝，倒也干脆。”在ICU呆了快一周的黎妍疲惫到只能进行心理活动。十多天里第三次到医院门口徘徊的蒋晓最终依然踩动了油门，下决心不再有第四次后的一秒里，他又产生了调头回去看一眼小妍的冲动。

“晓晓最近还好吗，他俩没有再见面吧？”姨妈在电话里询问蒋晓妈妈。

“见是没有见了，只是…女孩子好像病得严重…”母亲看着每天暗淡无光的儿子似乎非常明白他此刻正在经历的切肤之痛。

 

“你可要坚定，小姑娘的病可是要影响生育的！”姨妈隔着电话都感觉到了姐姐的犹豫，特别强调了黎妍得的是股骨头坏死，这病就是一条慢性不归路。

挂了电话，蒋妈深叹了一口气。疾病发展不可预期，但凭儿子的条件，恋人肯定会再有。恩，为了唯一的儿子，为了蒋家，这一关一定要陪他挺过去。

“你知道吗，黎妍在大学里谈的男朋友不成了，听说大病了一场，也是可怜。”

“是啊是啊，都住进ICU了，年纪轻轻身体这么差，男方家长那里肯定过不了的。”

“这年头，能有郎才女貌、真心相爱不容易啊！可惜了，真是世事难料哩…”

 

“你以为写小说呢！回去赶紧告诉你家小崽子，找老婆可得擦亮眼睛，别等覆水难收！”

蒋晓与黎妍坎坷的爱情故事犹如爆炸式新闻，成了大妈大婶茶余饭后的谈资，仿佛电视剧里的场景，令人唏嘘。

蒋晓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早晨一睁眼却只有满满的消极。听说爱情就是味精，有则鲜，没有也不影响什么，但没有小妍的日子，真的能熬过去吗…从大妈们口中，蒋晓不难了解到黎妍的现状——据说出院了，据说重新回学校上班了，据说，她恋爱了…

时间真是一剂良药。随着大婶们不再议论纷纷，蒋晓似乎也一步步从打击中走了出来。离开黎妍的第583天，他删除了她的微信。

 

        尾声  生活的强大

今年六月，蒋晓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妻子忙着照顾二宝，便由蒋晓去参加大宝幼儿园的新生家长会。会上，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背影映入眼帘，女子侧脸，蒋晓不由地惊了一记——是黎妍。家长会结束，黎妍跟老师打了招呼便径直走出了教室。命运只安排了他们单方面的再次遇见，各自安好便是交错而过的两个人最好的结局。回到家，妻儿已入梦乡。一轮圆月挂在夜空，清亮、皎洁。

十多年后，海洋在一条中等规模的母婴用品生产线落实了工作。他呆滞的外表下是一颗富有爱的心灵，当年卖菜的奶奶看到了，如今生产线的老板也看到了。从海洋手中经过的产品流入生产线，将被万千新生命使用。

 

一场乱梦，又见到了外婆的音容笑貌。这场乱梦里，外婆依然是笑着的，在对遭遇的恐惧后，她又战胜了对命运未知之恐惧。我相信，这场梦境不是为了勾起一些伤感或者心酸，而是将外婆满是皱纹的笑容化为一股坚毅的力量，在万籁俱寂的黑夜继续激励着她的后代。

人生境遇种种，好似命运所向，实则心之所选。余华说，我所理解的“生活的强大”不是庞然大物招摇过市，而是在微小之处脱颖而出。这句话也表达出了我心目中“生活的强大”：眼前的苟且不如诗和远方，而诗和远方，不如看到点滴幸福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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