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妈妈，你在哪里？（小说）

妈妈，你在哪里（小说）

（一）

再过个几月，金旦就要满七岁了，他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胖乎乎的。一咧嘴笑，那个傻劲就讨人喜欢。他虽然人小，可胆子特别大，性格也有几分野性。

金旦家住在川东远离城市的山区。在他家不远的山坳里，就有一所小学校，村里的孩子都在那里上学。也许由于金旦渐渐长大，对学校和读书有了更多的好奇心。最近一段时间，每当哥哥，姐姐去上学时，金旦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地跑到学校，站在远处，看哥哥，姐姐们升国旗，唱国歌。上课铃响了，他就站在教室的窗外，看教室里的哥哥，姐姐们朗朗读书。一次，让老师看见了，老师走到窗前问：“你是哪家的孩子呀？为什么不来读书呵？”教室里几个认识他的孩子不同声地喊道：“他是金旦。”“不，他叫野蛋。”“他，他还叫傻蛋呢。”老师有点搞不明白，抓抓脑袋，笑着说：“啊，他怎么有三个名字？”

是的，他有三个名字。金旦这名字是爸爸取的。他爸爸叫金利来，妈妈叫李旦，生下他后，爸爸妈妈合计，说这孩子是他们俩人爱情的结晶，就各取一个字，故取名叫金旦。在金旦出生不久，金利来因得急性夷腺炎，暴病身亡。而后，李旦只身一人前往广东打工。金旦便交给爷爷奶奶照看。由于小家伙调皮，有时候还捣蛋，所以邻居的长辈们就把元旦的旦字改成鸡蛋的蛋字了。李旦有时一年回来一次，有时两年才回来一次，虽然二老很喜欢小家伙，但也因常常管不住而生气。有一天，金旦躲在邻居王大爷的甘蔗地里偷吃甘蔗，被王大爷知道，就想去捉拿。可当王大爷钻进甘蔗林时，那“沙沙”的声音，早让金旦听见了，便闻声而逃。等王大爷赶到时，只看到地上一片甘蔗皮，气得王大爷直跺脚，便找金旦爷爷告状。金旦爷爷高高地举起手，假装要打金旦，金旦机灵地闪开，一弯腰，跑开了。还扭过头，朝爷爷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爷爷摇摇头，叹口气，道：“嗐！你这孩子，真是野贯了，不是金旦，是个野蛋。”从此，野蛋的名字也就随之叫开了。

（二）

金旦的家乡不但种植薄皮青甘蔗，还盛产桔子。初冬，那满山遍野的桔树，拳头大小的大红袍（桔子品名），像密密麻麻的红灯笼，挂满枝头，把桔树压得弯了腰。远远看去，山水之间，就像一幅美丽的油彩画。

生长在这水果之乡的金旦，真是有福气。他从桔子刚成熟开始，就爬到树上随意采摘。小家伙特别聪明，他采桔子吃，从不到自家树上去采摘，而是偷偷爬到人家树上去采，而且专拣大个的摘。他知道，自家树上的桔子，爷爷奶奶是要卖钱的。

农村生活，是地里种啥吃啥，四季吃的都不一样。到了苞谷（玉米）成熟的时候，就吃苞谷，到了稻子成熟的时候，就吃大米，到了红薯成熟的时候，就吃红薯……不像城市，一年四季，都是吃大米。现在正是吃嫩苞谷的时候，金旦嘴又馋了，一天，他看见奶奶背回一背篓嫩苞谷，就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奶，我想吃苞谷汤园。”

“行，听傻蛋的，我们今天就推磨吃苞谷汤园。”奶奶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所以爽快地答应了。

所谓的苞谷汤园，其实就是嫩苞谷面疙瘩。农民将新鲜的苞谷棒子从地里扳回来，把苞谷米剥下，稍加点水，经过石磨磨细，然后将水烧开，用调匙将磨细的苞谷面，一坨一坨地放入锅中煮，因嫩苞谷带甜味，煮熟后又香又甜，十分好吃，并不是常讲的包芯汤园。

金旦来到石磨旁，见邻居骆奶奶已经在磨嫩苞谷了。骆奶奶装满了一脸盆嫩苞谷米，骆爷爷推磨，骆奶奶添磨。她一调匙一调匙将带点水的嫩苞谷米放入磨眼里，磨细的苞谷泥从磨中溢出，像水中的浪花一样，很好看。由于刚从地里扳回的苞谷，米粒又是刚刚剥下，其中有很多苞谷须也混在其中，骆奶奶一边添磨，还得一边将苞谷须须捡出来，又慢，又麻烦。金旦见了，摸摸恼袋瓜子，立刻跑回家，拿来一双筷子，像在碗里挑面条似的，一次又一次的来回在骆奶奶的面盆里挑苞谷须须，不一会，就把混在苞谷中的须须挑干净了。骆奶奶很开心，直夸奖金旦聪明。

“聪明？他才不聪明呢，他是个傻瓜，是个傻蛋。”金奶奶说。

“傻蛋，怎么会呢？”骆奶奶一边添磨一边问。

“怎么不会呢，你叫傻蛋自己讲吧。”奶奶笑呵呵地说。

金旦红着脸，不肯讲。那是前几天的事，奶奶洗衣服时，还剩下薄薄的一小片肥皂，叫金旦拿回家放好。可金旦贪玩，随手把一小片肥皂放进了口袋。晚上睡觉醒来，迷迷糊糊的，感到肚子有点饿，就在口袋里摸饼干吃，左边口袋的两块吃完了，又摸右边口袋，感觉还有一块，就摸出来吃，一口咬下去，发觉味道不对，“哇”的一下吐出来。这一叫，可把睡在身边的奶奶惊醒了，奶奶打开灯一看，原来金旦吃的是她让放好的那片肥皂。奶奶又好气又好笑，说：“把肥皂当饼干吃，你真是个傻蛋。”周围的人听了这个故事，笑的前俯后仰。打那以后，金旦又多了一个名字，在家，奶奶叫他叫傻蛋，爷爷叫他野蛋，而金旦这个名字，叫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三）

今年春节妈妈又不回家，这让金旦很失望。小家伙虽然有点野，但却十分机灵。他最想的，就是读书，像哥哥，姐姐们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听爷爷奶奶讲，今年妈妈又不回家，只好把自己的心事告诉爷爷奶奶。早上一起床，就坐在门坎上，想心事。“吃饭了，傻蛋！”奶奶叫他。

金旦好像没听见，望着远处，一动不动。奶奶走上前，拉住孙子的耳朵，说：“吃饭了，没听见？”爷爷见孙子好像有心事，也心疼地问：“野蛋，想什么啦？是不是想妈妈了？”

金旦点点头，“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说：“爷爷，我想读书。你带我去找妈妈吧。”

“好哇，野蛋不想野了，想读书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爷爷的烟杆在鞋底板上敲得“哚哚”直响。

“爷爷，你带我去找妈妈吧。”金旦使劲摇着爷爷的手，肯求地说：“好不好嘛？”

“我带你去？怕你太野，不听话怎么办？”爷爷笑着说：“你自己去找吧。我们野蛋本事可大了。”

“爷爷，我听你的话，保证不野了，好吗？”金旦几乎要哭出来了。

“叫奶奶带你去。”爷爷用手指指奶奶。金旦又转向央求奶奶：“奶奶，你带我去吧。”

“我不认识路啊，还是让爷爷带你去吧。”奶奶把手一摊。

“让奶奶带你去。”

“让爷爷带你去。”

两位老人戏弄金旦似的推来推去，金旦知道再求也没用。晚上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看着那明晃晃的月亮发呆。心想：月亮姐姐，你要是能帮我带封信，给妈妈多好啊，你告诉她，寄点钱回来，儿子金旦想读书呢……不知不觉便睡着了，进入梦乡：他跟着村里一个打工的大哥哥，爬上一个又一个高山，跳过一个又一个小沟，还走了很远很远的小路，终于来到妈妈打工的地方。可她并不在大城市，而也是在乡下种田。当金旦见到妈妈后，飞快地跑过去，就要即将抱住妈妈的时候，妈妈突然一下不见了，金旦大声地哭了起来，呼喊着：“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

奶奶听见孙子又哭又喊，吓坏了，连忙起身叫醒他：“傻蛋，傻蛋，你怎么啦？”

“奶奶，我见到妈妈了，妈妈不见了，呜呜……”金旦扑在奶奶怀里，放声哭泣起来。

（四）

听哥哥，姐姐们讲，学校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今天早上，金旦找奶奶要了一件新衣服穿上，又偷偷在奶奶的抽屉里拿了两张钱，一张二十元，一张十元。他还想拿，又怕奶奶发觉，才没敢多拿，还跟往常一样，跟在哥哥，姐姐后面上学去了。可这次，金旦心里却藏着一个大计划。爷爷不是叫我自己去找妈妈吗？我就自己去找，我也要当一回大人。他来到公路边，跟着其他大人挤上了一辆开过来的汽车。驾驶员也没在意上车的小孩。汽车是开往县城的，终点站正是县城火车站。

自从那天晚上做梦见到妈妈后，金旦就决心去找妈妈。但又不知道她在哪里，只听说在广东，离这里很远很远，要坐火车才能到，所以他就找有火车的地方去。来到火车站，随着人流进了侯车室，在检票时，因人多又挤，加之他个头还不到1.3米，便顺利进入了站台。在月台上，金旦夹在人群中间，先还有点胆怯。这时，催促上车的铃响了，前面的孙俪以为这孩子是后面那个男人的，后面的男人金鑫以为这孩子是前面那个女人的。上车时，后面的金鑫还托了金旦一把，就这样，金旦便糊里糊涂地上了火车

“呜……”随着长长的一声鸣笛，火车缓缓离开了县城，金旦的心也随之飞向远方，飞向妈妈身边。

上火车后，金旦还有点害怕，没有进到车厢里面，而是站在车门口，那里可以看到车窗外面。飞奔的火车，将一幅幅风景画映入金旦这个山里孩子的眼帘。他没想到，这山外面地方这么大，这么美，火车跑得这么快，城里楼房这么高，汽车这么多，大人，小孩穿得这么漂亮，有的阿姨，大姐姐穿得还很奇怪，不像是衣服，这火车上还有小推车，还卖这么多不知名字的小吃……总而言之，他特别好奇，心里特别开心，此时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起码比爷爷奶奶看到，知道的东西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窗外的景色也莫糊了。一辆叫卖盒饭的推车从金旦身边走过，那红烧肉的香味，一下勾动了他肚子里的馋虫。这时，金旦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未吃中饭。要是在家，这会该吃晚饭了。爷爷奶奶在吃饭了吧？金旦突然想到：不会，这会他们在找金蛋旦。他们要找不到金旦怎么办？奶奶会哭的，爷爷会生气的，我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金旦抹着眼泪，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刚才在金旦上车时，那一前一后的孙俪和金鑫上车后，正好面对面坐着。孙俪上车后，就专心致志地看一本《妇女`》杂志，金鑫瞟了对方一眼，秀丽端庄的面容，细嫩的肤质洁白如玉，高挺的鼻梁，晶莹的大眼睛，棕红色的波浪长发，着一身深色羽绒大衣，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金鑫好半天没见着刚才那孩子，就好奇地问：“你的孩子呢？”

“孩子？哪个孩子？我没有孩子啊。”孙俪这才抬头看金鑫，突然想起上车时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反问道：“那孩子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我以为是你的呢。”金鑫说：“哪？哪可能是个走失的吧。嗯，有可能，这孩子太小了，会出事的，我得去看看。”金鑫有点急了，立刻起身去车厢找。

（五）

再过几天，就是2010年元旦了，金旦却失踪了。爷爷奶奶等到晚上，上学的哥哥姐姐全都回来了，仍不见金旦回家。问邻居的大孩子，都回答没看见。现在天都黑了，四处寻找，还不见金旦的影子，急得奶奶直跺脚，爷爷直“叭嗒叭嗒”地抽烟。

爷爷熄了烟火，起身说：“我去村里，向村里报告一下。”“你赶快给娃儿他妈打个电话吧，急死人了，不见了怎么办啊？我的天哪!”奶奶急得嚎啕大哭起来。

“知道了。你莫哭了，你哭，我心里也乱了。”爷爷走出门后，又转身说：“你再到学校去看看吧。”

到了村长家，爷爷把原委说了一遍。村长忙拿起电话，拨通了金旦妈妈李旦工作单位的电话，找到了李旦，把金旦没回家，不见了的事说了。这消息，像一颗手雷在李旦脑中炸开了，她决定立即向单位请假，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金旦正坐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呜呜”地哭，见叔叔蹲在他面前，哭得更厉害了。金鑫问：“孩子，你怎么啦？你爸爸，妈妈呢？”

“我没爸爸妈妈。”金旦说。

“没爸爸妈妈？”金鑫觉得很奇怪，又问：“你想到哪去呀？”

“我，我有妈妈。没爸爸，我爸爸死了，我想去找妈妈。”金旦说完又哭起来。

金鑫笑了，说：“哦，我知道了，你有妈妈，你想去找她，对吧？”金旦点点头。

金鑫把金旦拉起身来，又问：“你知道妈妈在哪里吗？”金旦摇摇头。“那你到哪里去找她呢？”金旦还是摇头。“你肚子饿了吧？”这句话说到金旦心里了，使劲的点头。金鑫拉着金旦的手，来到车厢内，让金旦坐下，然后拿出刚买的盒饭，让金旦吃。金旦真的饿了，而且饿的很厉害。看见香喷喷的红烧肉，立刻止住了眼泪，狼吞虎咽的吃起红烧肉来。坐在对面的孙俪见金旦这狼狈样子，很好笑，便将自己饭盒里的红烧肉也给了金旦吃。

看金旦吃得够饱了，还有点打嗝，金鑫说：“孩子，吃不下，就别吃了，别撑着了。”听了这话，金旦才放下筷子，又打了两个饱嗝。金鑫抓紧机会，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吃了叔叔的饭，金旦心里好受多了，也很感激这个子高大的陌生叔叔，就说：“叫金旦，嗯，爷爷叫我野蛋，奶奶叫我傻蛋。”

“叫什么？金蛋！别打碎了！”金鑫笑着说。

“不，是元旦的旦。”金旦抹抹嘴巴饭粒说。

“这到好奇怪的，好坏全让你占了。”漂亮的孙俪打趣地说。

“是挺奇怪的。不过，也巧，我也姓金，孩子，你就叫我叔叔吧。”金鑫摸着金旦的头，安慰金旦：“孩子别急，叔叔先带你回家，然后慢慢帮你找妈妈，好吗？”小小年纪的金旦，在外面无依无靠，心想：能有这样一个叔叔保护自己，能在这样一个好心叔叔身边，肯定能找到妈妈，于是他连连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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