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那时花开

文/张丽

清明节，我回到阔别六年的故乡，一种亲切感蓦然从心底涌出。

走在通往父母墓地南塔沟的山路上，只见漫山遍野的杏花开得正艳，放眼南山，山上山下一片花海。路边那几棵老杏树，粉白色的花朵簇拥着缀满枝头，随着徐徐的山风朝我点头微笑，似乎在欢迎我的归来，让人从心里往外陶醉。

本来那天是个阴天，我又是去给父母扫墓，心绪有些低沉。可是，当我手拿杂志，想到其中刊载着我写的与红莉之间友谊的散文，心里又格外兴奋。马上就要见到红莉了，少年蜜友久别重逢，见面将是多么动人的场面呀！况且，我还带来这篇散文做为见面礼，足以给红莉一个莫大的惊喜，说不定她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可是，当我向随行的侄女打听红莉的消息时，侄女告诉我，红莉已经过世几年了。我听了如同五雷轰顶，眼泪止不住从两腮默默流淌。怎么会是这样？我不敢接受这个现实。侄女安慰我几句，告诉我：红莉安葬在他们村外山脚下的杏树林里。我真恨不得一步迈到红莉墓前，和她尽情地倾诉往日的情怀。

我和红莉是小学同学，整整在一起呆了六年。她比我大三岁，性格活泼开朗，爱说爱笑，学习成绩好，她有着黄鹂鸟一样的歌喉，歌曲唱得特别好听。我们俩亲密得不分你我，几乎形影不离。

也是杏花盛开的季节，红莉放学约我一起去南山看杏花。我们蹦蹦跳跳地跑到山脚下，放眼展望，山坡上的梯田里，一片片杏林花枝招展，犹如一群红妆粉黛的少女。那年月，尽管我们这些女孩子，也都穿着破旧的衣裳，和这自然景象形成明显的反差。但是，我们的快乐是谁也无法阻挡的。

坐在一棵大杏树下，红莉拿出一本画报，我们俩看了起来。我发现一页画报上，有个穿连衣裙女孩的图片，心里羡慕得不得了。红莉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悄悄地对我说：“丽，今年夏天，咱俩叫妈妈去供销社，买一块一样的布料，一人做一条同样的连衣裙，好不？”她说的正合我意，我激动得蹦了起来：“好啊，就这么定了。”

夏天到了，我们俩恳求妈妈，都买了同一种图案的布料，她是粉红色的，我是淡蓝色的。我们找裁缝做成一样款式的连衣裙，并商量好同一天穿上。穿上裙子那天，我们俩像两只翩翩起舞的小蝴蝶，女同学们都投以艳羡的眼神，别提心里多么高兴了。

又是一个杏花初开的时候，那天红莉在下课后，把我悄悄地叫到校园外几棵大杏树下。那时杏树只零星地开出几朵花，大多数粉嘟嘟花骨朵还没展开花瓣，几只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红莉神神秘秘地从书包里掏出两本书，我一看，一本是《安徒生童话》，一本是《格林童话》。红莉喜滋滋对我说：“丽，这两本书老好了，你用心地看看，故事特别吸引人。”  接着叮嘱我：“别人我谁都没借，你可得要好好爱护啊，千万别弄坏了。”说完把书递给我。

我从识字开始就特别喜欢读书，见红莉把我早就想看的书借给我，真是喜出望外，紧紧拉着她的手，激动得只说一句：“红莉，谢谢你。”

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要有空，就抓紧时间，如饥似渴地看这两本书。我被书里的故事情节深深迷住了：故事中的巫婆、王子、公主、坏王后，善善恶恶，都在我幼小的的心里留下深刻的记忆。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文学的种子在我心里萌发。那一年，我十二岁。

升中学时，父母担心我年纪小，身体单薄，走十几里路上下学怕我吃不消，就叫我留级小学复读一年。这样，我就没和红莉一起上中学。三年过后，她中学毕业，没有考高中。我初中毕业以后，被学校聘请做了一名幼师。

也是在一个开满杏花的春天，南山北岭的杏花，好像比往年开得更加鲜艳，到处花团锦簇，把山川披上粉红色的春衣，阵阵微风飘来淡淡的花香。一个星期天，红莉托人捎信叫我去她家，说是请我吃饺子。那个年代想吃顿饺子算是非常奢侈了，我在心里雀跃着。

见面的时候，我发现红莉变了，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里满含笑意，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笑起来，非常迷人。女大十八变，这话一点儿不假呀。

吃完饺子，红莉热情地挽留我住在她家。晚上睡觉前，她从木箱子里搬出来一大堆书籍和日记本，摆在我面前。含笑着对我说：“丽，我的理想都在这里，我的秘密也在这里，你看吧。”当时，我心里特别激动，两小无猜，这才是真正的闺蜜。“红莉，我的好朋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肩膀上。

那天晚上，我读了很多她的日记，她的诗歌、她的散文，让我更加深刻地了解了她。红莉有着最美好的理想，将来，她想当一名作家。她的书籍，有文学名著，也有各种杂志，展示出她对文学知识的渴求。红莉，彻彻底底震撼了我。

从那时开始，我也订阅了好几种文学杂志，也买了日记本。我想，我要像红莉那样，拥有崇高的理想，书写人生这本书。以后，我业余时间，更加努力地写日记，阅读各种书籍，心里朦朦胧胧地幻想着，我要像红莉那样，将来也当一名作家。

又一个春天到了，红莉来到我的母校，听我讲课。她手里拿着本子，认真地记录着。晚上放学的时候，我们一起走路，满山遍野的杏花，满沟满坡，泛滥着粉红，散发出诱人的清香，走在杏林间的小路上，觉得身上暖洋洋的。她趴在我的耳边告诉我：她遇到了心爱的人，订婚了。订婚？当时在我的心里还没有这个概念，弄得我羞红了脸颊。我偷偷问她：“那个人好吗？”她羞涩地说：：“我很爱他。”一听她说“爱”这个字眼，我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羞涩？憧憬？一种渴望，也在我的心头萌发着。我问她：“那你还想不想当作家？”她毫不犹豫地说：“想，也许为了我的爱人，或许放弃。”

第二年清明节后，红莉和我在一个学校工作的哥哥告诉我，红莉病了，病情非常严重，她的心情特别压抑，情绪也一天比一天消沉，多少人开导解劝都无济于事。我从学校请了假，急急忙忙向红莉家跑去。路边的杏花已经开始凋谢，花瓣纷纷飘落，如同下一场“落花雨”。

我无心欣赏这些景致，只是一个念头:赶快去看望她。我跑到红莉家里，只见她满面愁容缓慢地迎了出来，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眼睛盯着我，二话没说，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痛哭起来。我知道这时候劝也没用，等她心情平静以后再说。

我紧紧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红莉，咱俩出去走走好吗？”她咬着嘴唇，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

我们默默无言，漫步向南山的杏树林中走去，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我指树上的杏花，语重心长地劝导她：“红莉，我们还在花季，以后的人生路还长着呢。你有爱，有理想，你能忍心放弃吗？”她叹息一声：“病成这个样子，哪儿有心思考虑许多。”我鼓励她：“红莉，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的病能治好的，关键看你有没有战胜病魔的勇气。”她眼睛忽然一亮，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谢谢你，我会珍惜自己的。”

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次是我和红莉见到的最后一面。

我嫁到了城里。由于当时没有先进的通讯设备，也由于自己在打拼生活，我和红莉断了音讯。

我的内心里，何尝不是经常想起红莉呢？

去给父母扫墓的时候，我的眼里望着红莉出生的那个村庄，不由得在想：红莉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怀揣美好的人生梦想，可惜，香消玉殒，但是，她的精神，却永远激励我的内心世界。

这时候，阴沉沉的天空落下毛毛细雨，飘零的花瓣在细雨中飞舞。花瓣在雨中飞舞，似乎在呼唤着新的生命。我拿着这本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杂志，怀着一脉哀思，向她长眠不醒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