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春夜

太阳红红的，好似大大的圆球，滚圆滚圆，在村西头的小树林上，那些刚刚泛青的枝桠间滚动着。

乌鸦一只只黑色的瘦笔一样，落在刚刚冒出嫩芽的老树杈上，衔着晚餐的嘴儿紧紧闭着，任谁来引诱也不开口，准备钻进巢去，饱餐后，就好睡觉了。

此刻，羊儿们，终于安静下来了，一只只挤在一起，低头吃着草。女人站在高高的岗上，可以望见村庄，桃花惹眼的鲜艳，围绕着青瓦白墙的房屋。但见，夕阳柔和的好似女子的手儿，抚弄得村庄里的景物，都柔和下来，坐在墙根西山墙的老人们拿起马扎小凳子，弯着腰，呼喊着村头玩耍的小孩子，慢慢撤离各自回家了。

女人眼看着那太阳，刚刚还是火红火红的，一只大大的火球忽而就落下去了。空气立时就凉下来，风儿也嗖嗖的、变得凉凉的。二八月乱穿衣，人们身上有薄衫，也有棉衣的，有穿单的，还有冬衣一件也没减的，各自的匆匆忙忙往家赶去。

黄昏早已掉下去了，衔接着夜晚羞答答走出来的，是一弯月牙儿，斜斜地挂在天空里，小孩儿的眉毛似的，淡淡的月光，柳树、槐树、桃树……都被月光收服了，拢着青烟似的一层月白纱。风儿柔柔的，间杂着凛冽，寒气也被揉得有些酥软了。

一转眼，天色暗下来了。女人摇一摇牧鞭，将山坡上的羊儿往家赶了。羊儿好似就等着这一指令，撒开腿，撒着欢儿往家赶了，一只只羊儿，谁也不让谁的，奔回到小院子里，一头就扎到水槽子里，猛劲儿地饮着水，滋滋有声，把个春夜搅扰在一池清水槽旁。

暗淡的天色里，有归巢的鸟儿，忽然掠过，有蝙蝠从屋檐下飞起，还有刚刚苏醒过来不久的各种虫儿，都在缓缓移动着，漫不经心地到处去散着步。

此刻，炊烟已飘散了。唯有饭菜的香气，飘在空气里：有荠菜炒鸡蛋的香弥漫在庭院里，有新剥小葱的嫩嫩的清新也在空气里。再深深呼吸，就会嗅到各种花气：杏花、桃花、梨花香气从庭院外，墙外涌进来，散发在庭院里。

男人早已将碗菜做好，先将饭菜端给前院的父母，安顿好才回到自家来。男人平时在城里打工，农忙时，回家种地。女人在村子里教学，空闲就帮着公爹牧羊。两人一见面，就聊着彼此一天的工作，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羊儿们身上，那一只叫花儿的母羊该下小羊了，另一只叫黑眼睛的母羊是不是怀上了，看着腹部一天天鼓起来了呢。聊着，一家人边吃着饭。

春天的晚饭，好似最简单，也最香甜的。因为有野菜上桌，什么苦菜、荠菜、婆婆丁都可以洗一洗，洁净的瓷盘里一放。白瓷盘子衬托着野菜，青翠鲜绿，不仅养眼，还好吃呢。直接蘸酱吃，生脆、爽口。

再有，白蒿可以蒸白蒿饭吃。那味道，淡淡的香气，丝毫没有戾气。而是一股子温柔，软绵气息，这就是春天的味道吧。忽然，女人就想起在家时，母亲蒸的白蒿饭来，那就更是好吃的了不得。吃过后，留有长长久久的余味，淡淡的，香气的，好多年好多年，还会想起那个春夜，母亲的白蒿饭，好吃极了。好想再吃一次，好想回到那个家，那个小院子，那个小饭桌子旁呢。

然而，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女人想着。不可能那么随便回家了，要全心全意过日子了嘞，再说了，自己也有了儿子也有了女儿，一大家子呢，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要工作，离不开了。

晚饭，很快就吃完了。一推碗筷，女人心想再不会错过这春夜的。出门，随意地在村子里走走吧，脚步轻快，人儿呼吸顺畅，从来没有的轻松、愉快。慢慢行走间，会忽然发现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棵树，那里多了一个小菜园子，树刚刚植下，有浇下的水痕还没干透，小菜园子才围起来，新鲜的一畦畦菜畦，平整的，好似镜面儿，打算种什么呢？此时，还看不出来。

女人脑海中会联想出，那一畦畦翠绿的小蔬菜，或是小葱或是小水萝卜或是……转过屋后，有人家的院门口，已有小葱早已发芽，还有一畦韭菜，惹眼的绿呢。院门口的一棵榆树，虬枝老树了，古朴，素雅，早已满树榆钱了，在风里哗啦啦发出生脆的响声。

月光散淡，月儿被一片片灰暗的云儿遮挡着，有桃花。杏花在村子里，自在盛开着，春夜有些寒凉，你会赞叹着：天这么冷，而花儿已经按捺不住了，盛开了，不怕冷吗？

是的，不怕冷的，村子里的桃花、杏花……总是比外面的开得要早些，而且花色也深一些，好似着了烟火色后，更加接地气了，也就更是有底气了吧，大大方方，安安静静地盛开着，不惊不讶的，开了好几天了，还不被发现，依然安静地在那里，不招摇，也不气馁。好似在说，我盛开了，无论有人欣赏没有人欣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春天里盛开了，开得勃勃生机一片。

不由得会联想，是呀，这么寒凉的天气，如此淡薄娇嫩的花儿，却不怕了。就好似爱情，在压抑了很久后，在寒冬压迫下，终于爆发了，不管也不顾地盛开了，真有勇气。

站在那些花树下，伸手去摘一朵，都感觉舍不得，或是不忍心，却听到了树下有嘁嘁喳喳的说话声，或许是哪位姑娘小伙儿在约会吧，赶紧抽身离开。听见夜莺在歌唱呢，从远远的林间传来，接着布谷鸟也频繁地叫着：布谷，布谷……

一路上听着鸟儿鸣叫，往家里去了。刚刚回到家，看见男人在院子里摆弄农具，还没坐稳呢，听见犬吠，那声音不生硬，也不凶猛。定是朋友来了吧？男人说了句，马上就去开门。

果然，三四个朋友深夜来访。他们三四个一起在山里包了地，大面积种草药，带着草药种子各种农具，要进山要忙了。打此路过，顺路就家里来了。

二话不说，立刻，当院子里摆下桌子，借着月光，生起炉火，驱逐着春夜的寒气。煮一壶春茶饮，再拿起剪刀去小园子里，去岁种的韭菜，早已生长的一乍来长，恰是，最好吃的时候，头茬韭菜呢。剪一把绿绿的春韭，包饺子，或是炒鸡蛋，都是春天最难得的美味。

再去屋后香椿树上，掐一把香椿芽儿，亦可以炒鸡蛋，或是蘸蛋液、面糊，往油锅里一炸，这炸香椿外香里嫩，那韭菜炒鸡蛋，香溢满口，再就着一壶酒，喝它个不醉不休呢。

春夜，说话时，晴着天，有月亮淡淡的，有星星灿灿的。人儿吃饱喝足，话也聊得投机极了，真是心满意足。之后，几个朋友已经乘着夜色继续赶路去了。

狗也趴在门前打瞌睡了，鸡鸭早已睡到瓜洼国去了，猪儿伸着懒腰，哼哼唧唧睡得最是安稳。女人收拾了碗筷，男人准备好了农具，看看天气，倒是盼望一场雨。若是下一场雨，就去播种那一片高粱地呢，说着话，眼皮儿打起架来，女人想看几页书，只是翻了几翻，翻到：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那诗句望着女人正发呆呢，女人却早已弯在她男人的臂弯里，呼呼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