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家
吱呢纽——吱呢纽——
石磨周而复始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吱呢纽”的摩擦声隔几秒就会响起,厨屋顶上漏下的太阳光柱基本笔直地投在石磨上。刚吃过午饭,正是一天中最倦的时候,一家人却没有歇息片刻,两个少年在推着石磨,三十多岁的母亲一只手搭引着石磨推手的把手,另一只手用勺子从摆在旁边的木制粗盆中挖来上午剁碎的鲜红的辣椒,准确地放进磨孔中——鲜红的辣椒酱就从磨的下盘中流到大脚盆中。
机械的动作不断重复,单调的声音不断响起,实在是令人恼火。更累的是母亲,头上冒出汗珠,一个单褂也贴在背上了。
光柱与地面成二三十度夹角的时候,母亲的勺子终于刮到盆底了,这表示这项单调乏味的工作快要结束了……恼火且无奈的少年要解脱了。
少年吃罢晚饭,就在母亲的催促下上床睡觉。一觉醒来上尿桶撒尿,母亲还没有睡觉。少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母亲在厅堂和厨房之间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恍恍惚惚中他又进入了梦乡。
睡得正香的时候,少年被母亲摇醒,母亲让他穿衣起床。来到厨房,从窗户看出去,夜空漆黑一团,只隐约看到远山的轮廓。母亲催他快吃饭,说带他上镇去卖菜。
吃完饭,喝足茶,母亲蹲下身把少年的球鞋带紧了又紧,然后把一个小担子放在少年的肩头,自己担起一个更重的担子,走进了茫茫夜色之中。各个方向汇拢的村人都准时来到路口。
正是七八月中的某一天,田野上各种虫子还在叫着,一两只蹲在路上的青蛙受到惊吓,猝不及防跃进稻田。没有什么人说话,大家都在借着星光赶路,偶尔一两个人换肩(把担子从一只肩换向另一只肩)时停两秒钟。很快,五里、十里、二十里山路就被甩在身后。
过村过寨会有犬吠声,偶尔也有一两个晚上放水的人用电筒的光柱射向这支队伍。
东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少年认出全是村中的中年妇女,男性只有他一人。他才知道头天下午他同弟弟、母亲一起磨的辣椒酱就在肩头,还有辣椒、茄子、豆荚等新鲜蔬菜,特别是还有家中老母鸡下的土鸡蛋。
天亮时分,一行卖菜人融入景德镇的小街小巷,各自去兜售她们挑了四十来里的商品。
我就是队伍中唯一的男性——那位少年。
早饭在家里动身时就吃过了的,尽管是几个小时前;路上也喝过山泉水,现在如果口渴,也可以来一碗一分钱一碗的大碗茶。菜一点没有卖出去,谁有心情吃东西?再说口袋里可能也没有吃一餐早饭的钱。倒不是整个家里拿不出在市里吃一餐早饭的钱,而是你本身就是出外挣钱的,干嘛还从家里带钱出来呢?
难道卖菜不带钱出来找零吗?这你就不懂了,那年头,人人口袋里都是零钱,二元纸币就算大钞了。
我和母亲坐在市赣剧团对面的街边卖。人行道比街面高一点,正好可以坐下。因为物美价廉,我们的菜受到市民的青睐。母亲称着菜,算着价,我负责收钱找零。我把钱塞在衬衣胸前的口袋里,很快口袋就塞满了。突然,我觉得脖子上似乎有气流吹过,扭头一看,几个少男少女盯着我的口袋,吓得我一把捂紧。两担菜卖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剩余的,母亲说,得到巷子里叫卖了。
我们沿着戴家弄小巷叫卖,一个中年男性说买鸡蛋,母亲说一块钱八个。这个男顾客说买三只,母亲说你买四只吧,刚好五毛钱。男人说就买三只,并拿出一张一元的纸钞,连声催促找钱。我急得算不出账来,不知找多少。其时我应该是小学五年级毕业了,下学期就要上中学,在对方连声催促下却算不出账。倒是母亲不慌不忙,说,一元八只,一只鸡蛋就是一角二分五,三只就是三角七分五,收你三角八,刮了你五厘,你拿了一块的,找你六毛二。那名男子没占到半点便宜,反倒损失了五厘钱,拿着鸡蛋和找零悻悻地钻进低矮的屋中。
下午三四点,我们就能回到家。当然母亲会买兄弟几个的学习用品回家,有时还会买上一条两条毛巾,扯上一两块布,更少不了在景德镇就买上一碗清汤、几个肉包子给我吃。我尽管很累,但是觉得母亲更累,也从中培养自己刻苦耐劳、省吃俭用的品格。不勤劳种菜,连自己家吃的都没有,哪有菜卖?我家的菜园一年四季绿色满园。我只跟着母亲去景德镇卖过两回菜,但母亲却是经常去,来来回回七八十里,一个家就扛在她羸弱的肩头。
母亲的辛苦和伟大,儿女们是永远体会不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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