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缺席（短篇小说）

（一）

“这个冬天，一直是暖冬，气温很少有零度以下，看到网络里好多关于下雪的照片，记忆突然如打开的阀门，想到了那个下雪的日子。 一直以来都认为，冬天就必须下雪，才能更加陪衬出冬天的气质，一种冷傲威严的美。我怕冷，但我还是期待，能够有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能够让你走进我的梦。

有雪的那天，你的灵魂随雪而去，只留下一具躯壳，留下给我无尽的伤痛，在回忆里缅怀你。无雪的冬天，你从来不入谁的梦，包括我，你至亲的爱人，我明白，你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每年你的生日和忌日，本应该是三口之家的饭桌上，总会多一副碗筷，多一个空缺的椅子，或者，你在天堂能够看到这一切，但你宁愿永远缺席，选择让人慢慢遗忘，直到你的影子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变得模糊，或者忘记。

思幽在私密日志里刚写完这段话，房间门“哐”的一下子被打开，十岁的女儿雪儿嘟囔着说：“妈妈，你快点出来做饭啊，今天就放寒假了，我拿了成绩单，和同学们玩一会玩得太累了，都快饿死了。”她不得不放下未写完的心里话，出得房门来，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于是，吩咐雪儿写一会作业，她去做饭。

雪儿不高兴地说：“妈妈，上学的时间，你就知道让我天天写作业，现在放寒假了，写作业的时间多得是，你就不能让我看一会动画片放松放松嘛，要是爸爸还在，才不会像你这样对待我。”思幽心里一疼，他走的时候，雪儿才四岁，又一年过去了，六年啊，孩子的心里还能记得他的影子，是该欣慰还是应该叹息？每次，当雪儿提起爸爸，思幽便不再言语，小小的孩子，哪里知道大人心底的痛。

在厨房里一阵忙碌，喷香的饭菜终于上了饭桌，雪儿好像真的饿急了，拿起筷子就想开始吃。“别吃，等等，还有一件事……”思幽一把拿掉女儿手里的筷子，吩咐她再去厨房拿一副碗筷，她搬了一个椅子，放在自己的对面，雪儿好奇地问：“妈妈，有客人来？”

“今天的天气预报好像说要下雪 ，这天看着也阴沉沉的，但愿这雪真能下起来。雪儿快吃，吃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答非若所问。“哦，下雪了，我就可以和苏雯她们打雪仗堆雪人玩了，好几年没有玩雪仗了。妈妈，我们下午去哪里玩？现在可以吃饭了吗？”雪儿的眼神里充满了对雪天的渴望，但瞬间又被饥饿唤回了现实。

“饿了就吃吧。”她站起来，从橱柜里拿来一瓶存放了六年的“老作坊”酒，斟满酒杯，放在自己的对面，并夹了一些菜放进空碗里， 雪儿边吃边好奇地看着她的举动，但没问这是为什么。

思幽也没有解释，望着对面的空位，在心底默默地说：“ 吴渝，今天，是你离开我们第六年的忌日，这酒，是你离开那晚拿回来还没来不得喝的酒， 每年的这天， 我都会给你斟满一杯，希望你的灵魂能够感应到，我们还在想你。听说，今晚会下雪，如果你能听到我的思念，希望你在这个雪夜能入我的梦，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然后，在雪儿叽叽喳喳边吃饭边讲学校里的趣事中，思幽食之无味地完成了中午饭。

（二）

下了车，思幽再也忍不住，蹲在路边使劲地呕吐起来。这么多年了，她最害怕的就是坐车，每次晕车的滋味，都让她有一种快要死了的感觉。所以，她从来不出远门，迫不得已必须出去的话，她尽量选择自己骑车。但这个地方，她每年都必须来两次，他的生日和忌日。雪儿看见妈妈难过的样子，懂事的走过去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因为她看出了来的这个地方，是妈妈每年都带她来的地方。

“爸爸不要家了，不要妈妈和我了，自己一个人藏在里面干嘛？”这是年幼时雪儿问妈妈的话。后来，她长大一点了，也知道了不是爸爸不要她们了，去了另一个地方，妈妈说，爸爸去了天堂，可他为什么却跑到地下呢？她曾经也这样问妈妈。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明白爸爸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回家了，这个地方才是他的家。

等缓过气来，思幽在公墓的大门口，买了一些祭奠的香蜡纸钱，带着雪儿拾级而上。

“雪儿，你还能记得爸爸的位置吗？”她问。

“记得。”雪儿不再多说话，走在她的前面，率先跑到爸爸的墓碑前站立，然后把眼光望向她。她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用手轻轻地拂去墓碑上的灰尘，那张被尘土蒙盖的黑白面容终于清晰起来，无悲无喜，淡淡地看着她。这照片是他死后拍遗照留下的唯一一张，生前，他从来不肯照相，硬拉也不愿意拍一张，就只能随他意了。要早知道，偷偷也得给他拍几张了。每次来到这里，她都后悔着。

祭拜完毕，抬头看看天，越加的灰暗。公墓周围的常青树，在刺骨寒风的肆虐下，也瑟瑟发抖。“妈妈，看这天，说不准今晚还真的会下雪呢，我们回去吧。”雪儿拉拉她的衣襟。“雪儿乖， 你到大门口玩一会，等妈妈一会，让妈妈在这里多陪一会爸爸。”思幽摸摸雪儿的头说。

看到女儿蹦蹦跳跳向门口跑去的身影，她苦笑了一下，真是孩子，少年不知愁滋味。她坐在墓碑旁边，用手触摸吴渝冰冷的容颜，自言自语地说：“你呀，狠心抛下我们娘俩，从来不回家来看看我们，哪怕是在梦里见一面也好啊。可你却一直渺无音讯，连梦都吝惜给我。不管你怎么样对我，我是不会在你的世界里缺席，只要有生之年，我都会来看你，因为，你已经住在我的心里。” 她凝视依旧淡淡的面容，思绪牵着她回到了和他相守的日子里。

（三）

她和吴渝的相识，就在冬天，跟雪有缘。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的她找工作四处碰壁，眼看着兜里的钱就快没了，就意味着要么打道回府，要么就露宿街头，可她不想就这样狼狈的回老家。纷纷扬扬的雪飞舞着，街头，门无罗雀 ，只有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在雪中嬉闹。 她就像一个沿街要饭的乞儿，挨着冻忍着饿，挨门挨户厚着脸皮去寻求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风似乎也看不起她的穷酸，冷不丁地就从衣服的夹缝里穿进去，像针一样的扎一下。她裹裹单薄的小棉袄，揉揉冻得红红的鼻子，一个一个店面地问过去，要不要招工？而店主们都是一副冬天的面孔，那话冷冷的凉进心：“快过年了，这下好几天的雪，一分钱没赚到，哪有闲钱雇人哦，走开，走开，你到别处问问去。”

下午了，走累了，也饿得走不动了，饭店传来的香气让她忍不住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几个服务员正凑在收银柜台前聊天，看到她的穿着打扮，脸上本应该有的笑容马上就被外面的风雪给吹走了，其中一个拿来菜单，神情冷漠的朝她面前一放：“小姐，请点菜。”她难堪地对服务员说：“不好意思啊，我不吃饭，是来找工作的，请问，这里需要人手吗？”

“找工作啊？不好意思，本店人员已满，请你另谋高就。”这服务员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又回到柜台继续开聊，不再理会她。为了解决眼前的温饱，她不得不放下自己一贯的尊严，走过去央求说：“请你们帮我问问老板好吗？我现在没有钱了，真的需要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不然 ，明天就得露宿街头了，这么冷的天，请姐姐们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外乡人吧。”话说完了，却没有一人理会她。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掸掸身上的落雪，大声喊道：“李子，李子，我回来了，出来陪哥们喝一杯暖身。”话音刚落，从里面出来一个人，见面就给了这人一拳，哈哈大笑：“吴渝你个龟儿子，出差这么久才回来，让哥们好担心。小玉 ，你去厨房叫老宋炒几个好菜，今儿我得陪我哥们喝几杯，走，吴渝，我们楼上去。”

“老板，我这就去，吴渝哥， 你们稍等。”那个叫小玉的女服务员笑盈盈地看了看这个叫吴渝的年轻人，转身朝里间走去。“老板？”她一听，也顾不得看清这两人长啥样，赶紧地走了过去，拦在他们的前面深深一鞠躬，用央求的语气说道：“老板，可怜可怜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外乡人，给我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求求您了。”

“找工作的？哎呀，我这里不缺人手啊，姑娘你还是别处问问吧。”这个叫李子的老板皱皱眉头，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老板，我都问过了，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连住旅店的钱都快没有了，又冷又饿，马上就得露宿街头了。洗碗端盘子我都可以干，不怕苦累，工钱多少都无所谓，只求你给我一份事做，能够温饱就行，求求您了。”

“哎 ，我说李子，你就让她留下吧，这么冷的天，又是风又是雪的，一个小姑娘，你让她哪里去啊？出门在外的苦滋味，你是没有体会过，难啊。”旁边的吴渝看到冻得索索发抖的她，开口帮她求情了。

“那好吧，既然吴渝也这么说，那你就留下来帮忙洗碗吧，看样子没吃饭吧？跟我来。”李子招呼吴渝先到楼上等他，然后带着她来到后面的厨房，对厨师老宋吩咐，先给她弄点饭吃，看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事就叫她做，说完后就转身走了。终于遇到好心人了，她在心里暗暗地感到欣慰，吃完了老宋给她的饭菜，她很勤快地开始在厨房里找事做，得来不易的工作，一定要好好干，她对自己说。

（四）

雪天，加之快过年了，没有多少人来吃饭，饭店的生意不是很忙，九点多就关门打烊了。出得门来，雪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她捏捏衣兜里剩下的几十元钱，吃饭解决了，可住的地方咋办？这时 ，身后传来吴渝的声音：“你还没回去休息？站在这里不冷吗？”她转身面对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自己现在的状况。

“哦，是没地方可去吗？这么冷的天，咋办？”她点点头。吴渝把手放在嘴边呵气，想想后对她说：“ 要不这样吧，如果你相信我， 就暂时住到我家去，和我老妈做个伴，等以后拿工资了，再找地方搬出去，咋样？”

“这，真的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今天的这份工作是你帮忙找的，现在又……”她很期望，但又怕太麻烦吴渝。

“没关系的，我是一个长途客运司机，经常不在家，知道出门在外的难处。我家没有什么人，父亲早年就离世了，只有一个母亲把我拉扯大，你如果去了，家里也会热闹点，多点人气，我妈也会开心。”吴渝解释说。

“嗯，太谢谢你能够收留我，等我拿工资了，会付你们房租的 。”她很感激吴渝，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对他们彼此来说，都还是陌生人，但他的言语和行动，充分证明了，他是一个好人。

就这样，她随吴渝来到了他家，吴母看到儿子领着一个姑娘回家来，以为是他的女朋友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吴渝告诉了自己母亲，思幽现在的情况，吴母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很同情她的境遇，帮忙收拾一个空的房间出来，并拿出自家的棉被给她，吴家人的热心肠，让她当时就感动地哭了。

就这样，她住到了吴渝的家，白天去饭店上班，偶尔有空的日子里，帮忙把吴渝的家里收拾得很整洁。在饭店，由于她手脚麻利，做事勤快，嘴也很甜，没多久的时间，就得到顾客和同事们的赞赏，自然了，因为知道了她住在吴渝家的缘故，李子对她也另眼相待，在工资上也并没有亏待她。其他服务员看到老板对她这么好，自然也不敢欺负她，所以，在和同事的相处也很和谐。

快过年了，吴渝申请只是跑了几趟短途，很多时间就留在家里。没事的时候，就借故去找李子喝酒，其实就是去看看她。饭店的服务员都认识吴渝，大家都看出了吴渝的心思，看她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故意给他们制造机会，叫吴渝去她旁边帮忙。她不是傻子，看出吴渝是在追她，也看出他是一个正直热心的人，加上吴母的慈祥善良，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吴渝，后来在李子的撮合下，她和吴渝确定了恋爱关系。

（五）

第二年冬天，她带着吴渝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向父母正式宣布，她要和吴渝结婚。按家乡的风俗，儿子女儿的婚姻，必须得有媒妁之言才算合理。当初她离家出去的时候，父母已经给她定下了一门亲事，男孩叫于洋，在家是独子，有点娇生惯养，但家境比较富裕，在父母和亲戚的眼里都很满意 ，当时的她也没有反对。和于洋交往了一阵子后，她没有一点恋爱的感觉，但人家都说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她也说不出来什么不好的意见，双方家长经过协商，定下来年的腊月初八就举行婚礼。

快过年了，村里很多在外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地从繁华的都市回来了，从他们的嘴里，她知道了一个不一样的天地。“在结婚之前，我也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做井底之蛙。”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后来，终于打听到初中的同学小翠在城市里给人家做保姆，吃穿住都不愁， 还有工资拿 ，她心里很羡慕，打听好地址后，她没有告诉父母，她知道，父母的思想很保守，定了亲的女孩子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等嫁人，是绝不会让她出远门的，她开始给自己找机会。

当于洋来接她去他家的时候，她故意当着他的面对父母说：“快过年了，爸妈，你们给我拿点钱，我想去县城买新衣服和鞋子，总不能让我穿去年的旧衣服过年吧？”

“养女儿就是赔钱货，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了，还没看到你一分钱呢，你已经定亲了，买衣服还问我们要钱啊？真不懂事。”母亲当着于洋的面嘟囔，父亲假意咳了一声，叫母亲拿给她了一百元钱。来到于洋的家，未来的公公婆婆在儿子悄悄地告知下，拿出五百元硬塞到她的手里，说是拿给她买过年新衣的，她假意推辞了几下把钱装衣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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