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王老师

原创： 蒙丫

儿子从两三岁上桌子吃饭起就喜欢敲打碗碟，听到“土嗨”（的士高）就欢乐地满地打滚，我想这是不是就是音乐天赋啊。

儿子四岁的时候，我们家从深圳折腾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孩子在家无聊，想着让他学点什么丰富一下生活。我在儿子幼儿园老师家里发现她家有钢琴，就跟老师提出能不能教我儿子学？她愉快地答应了，于是从此就开始了儿子的音乐启蒙。

学的挺顺利的，至少他每次都是开心地去，开心地回。老师哄孩子有一套，总是夸他的手又大又漂亮，不弹钢琴真的是太浪费了。

可是没多久，由于孩子爸爸工作的调动，我们又从北京折腾回深圳。回了之后，我就在深圳的少年宫给孩子报了但昭义的钢琴课，每次下了幼儿园坐车去上课，恰好是个饭点儿，他总是没法好好好饭，一段时间下来胃疼肚子疼的，所以才一个月不到就中途退学了。

我在家附近找了一个音乐培训中心，这边的导购老师总是把“考级”挂在嘴上，我跟她们说考级并不是我的目的，我们不考级。我至今还记得老师看我的眼神，分明在说，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购买了一个学期的钢琴课程，试试看吧。

儿子的钢琴老师是个胖胖的短发女老师，头发短到快要板寸，姓什么我不记得了，人倒是热情洋溢的。她说你们孩子反正要学钢琴，不如自己买一架，到时候我可以去你们家里辅导，这样也省点费用，孩子也不折腾。她是想接私活儿，不被培训中心抽水。孩子爹刚好有一笔奖金发下来，于是我们咬咬牙就买了架钢琴，可是，这个老师上门后才发现她的一举一动让我们非常不喜欢，比如，邻居儿子的朋友来看热闹，老师觉的这会分了神，于是凶人家，你再不走我卸了你的腿啊！直接把隔壁小孩吓哭。

儿子不喜欢她，常常坐在钢琴前怄气，不弹。老师倒是神情自若，她说，孩子学钢琴都是逼出来的，甚至打出来的，没几个是愿意学的，倒是你们家长不能太惯着。我知道，她不是我想要的老师，就婉拒她过来教了。跟五岁的儿子认真地谈了一下，是不是真的不想弹钢琴了？他说是。于是在接下来的5、6年里，钢琴就那么一直放着，每次擦灰的时候都会后悔干嘛急着买。

这段时间里儿子一直在学画画，算是有个爱好，但没有再接触音乐。直到孩子五年级的时候，面临考学的压力，为了孩子上个好的初中，不能免俗地考了素描的等级证书，又被逼无奈磕磕绊绊地弹起了钢琴。最后听说还是租学位房靠谱，我们立即放弃遥遥无期的“考级之路”，当机立断租了套公寓在学区范围内，这才顺利的进入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初中。

学位房的小区跟学校仅隔一条马路，老旧差，但是房租不菲。有一天我和儿子在楼下溜达，注意到楼下就有个爵士鼓培训中心，门口站着一个长头发，圆脸盘的中年男人，穿着拖鞋，一身的江湖气，嘴里捣个牙签；也许没有牙签，印象中他就应该有个牙签就齐活儿了。

这个培训中心看起来不大，墙上贴着几张海报还是吸引了我，看样子是这个中年男人年轻的时候在酒吧里打鼓的照片，旁边站着一个挺不起眼的人，仔细看脸却是后来大火的陈楚生。

我拿了个宣传单张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自来熟地跟我儿子开始聊天。聊天的内容像在拉家常，比如他说你们初中生的校服挺不错的，比小学生的好看多了；你们初二有几个在我这边打鼓的，还有一些是来练习的……我看到单张上有三个月的课程，速成，学程短也不贵，儿子也表现出很喜欢的态度，就刷了卡给儿子报了名。回头想想，儿子看别人把他当个大人，首先跟他搭腔，就有了好感，这个年纪的孩子自我意识强。

老师呢，姓王，跟我话不多，就是时不时把儿子打鼓的片段发给我，儿子“咚次哒次”打的不亦乐乎的，我当然是乐不可支，又发到朋友圈晒。三个月学期满之后，自然又报了全年的课程，自然家里又多了套架子鼓。

孩子很愿意去打鼓，不管放学后多累多热，都按时去，没课的时间还常去练习，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回来。王老师偶尔会接个社区活动什么的，都是公益的，找一帮孩子去打鼓暖场，观众都是大爷大妈和他们怀中的婴儿，可是孩子每次很积极，好像是开个人专场演奏会那么开心。最神奇的是，家里的钢琴也被他重新宠幸，在钢琴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时间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儿子上来初二，不停地跟我们提出来“要走专业的音乐道路”才让我们警觉起来。不是说好了，就是玩玩嘛，怎么要玩真的了？

支持儿子学音乐当爱好到支持儿子专业的学音乐，这其实是一条漫长的路程。这里面经历过多次冲突，尤其是父子间的冲突。有一次我路遇老王——培训中心的王老师，他正在买菜，还提着件啤酒，看样子是有朋自远方来的样子，我愁眉苦脸的跟他聊了几句，说了说孩子的现状，他就轻飘飘地说了句哪有能拗过子女的父母呢？眼底净是狡黠。

最后的决定是支持孩子考音乐类附中。我们坐标深圳，大深圳却没有流行音乐类的附中，我们锚定的是广州星海，考星海必须去找星海的老师辅导，父子两下广州拜师学艺。

据说孩子打了一遍曲子下来，星海的老师眉毛都立起来了，说你这是在哪儿学的，手法全是错的！这错，那错，他指出了一堆错。吓得孩子都不会打了，原来所有的自我感觉良好都被打碎了。星海的老师最后的接论是，你这是跟了个骗子学的吗？

于是更勤地跑广州，一周几趟。孩子凭着临阵学的几套应试技法顺利地考上了比星海还更对口的川音附中。

现在孩子每逢节假日给老师发问候的信息，总是要漏下王老师，我跟他说不要漏下王老师啊。

他是骗子。儿子恨恨地说，教我的都是错的。

我不觉得他是骗子，即使他是“骗子”，他也是你的音乐启蒙老师。

为啥？

因为他让你欣赏了很多好的音乐，因为他让你坚持了下来，因为他树立了你对音乐的信心。停了一下，我又补充了一句，因为他真正懂得尊重孩子。

其实我并不懂音乐，不懂打鼓，我也跟王老师不熟，他可能是个早年混夜场的鼓手，人到中年了开了培训中心就是个营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论和权威的认证支撑，他却用他的可能不专业的方法，或者说磨练出来的人生智慧，懂得如何跟孩子沟通，激发了孩子内心对音乐真正的爱，“技”与“术”在这里反而不那么重要。